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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去, 留下大師的風范

      追記廈門大學資深教授潘懋元

      發(fā)布時間:2022-12-07 作者:熊杰 來源:中國教育新聞網(wǎng)

      12月6日,初冬的廈門,連續(xù)晴朗的天氣,在這一天變得陰沉而灰暗。海風吹過,落葉開始飄零。

      8點50分,從廈門第一醫(yī)院傳來噩耗,廈門大學資深教授潘懋元與世長辭,享年102歲。

      11點30分,30多名廈大師生、潘懋元曾經(jīng)的學生與好友,自發(fā)趕到醫(yī)院,護送他的靈柩前往殯儀館。

      12點之后,潘懋元離世的消息迅速通過網(wǎng)絡(luò),在他的學生中傳開,在教育人中傳開……

      一時間,高等教育學術(shù)界、教育行政部門、廈門大學、那些他的知識澆灌過的地方,80年來曾經(jīng)在講臺下聽過他講課、或是接受他親身教誨的莘莘學子,都在緬懷、追憶。

      102歲高等教育人:始終投身時代教育洪流

      1920年8月,潘懋元出生于廣東汕頭一個貧苦小販家庭。1941年秋,他考入廈門大學。1951年,他由廈大保送至中國人民大學教育學研究系,進修研究生課程?;氐綇B門大學后,他開始高等教育學的研究工作。

      從青年學子到百歲教育長者,潘懋元不忘初心,始終置身于教育的時代洪流中。他從不沉迷于昔日的條條框框,也不惦念自己過往的成就,即使年逾百歲,社會上最新的教育焦點,都是他急切討論的話題。

      2020年8月4日,是潘懋元百歲生日,也是他從教85周年的日子。這一天,他作了題為“新時代高等教育改革與發(fā)展:今天、明天、后天”的學術(shù)報告,他提出高等教育要提前應(yīng)對人工智能時代的挑戰(zhàn)。他認為,高等教育既要培養(yǎng)自然人的創(chuàng)新能力,也要提前研究機器人“行為學”“倫理學”,也許在將來,要在倫理、道德及法律層面教育培養(yǎng)“機器人”。

      “未來會有更多的中專生,像你一樣,讀本科、讀研究生。”2014年,潘懋元在與記者談起職業(yè)教育的重要性時,他輕拍記者肩膀,說下這番話。他囑咐記者要宣傳“職業(yè)教育和普通教育一樣,不能用層次來區(qū)分,他們的地位是一樣的?!?/p>

      時光來到2022年6月,新修訂的《職業(yè)教育法》明確:“職業(yè)教育是與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類型”,這也印證了潘懋元6年前的判斷。當看到越來越多的中職生上??啤⑸媳究茣r,記者不禁由衷佩服潘懋元先生。其實,數(shù)十年來,潘懋元一直在為風起云涌的中國教育改革預(yù)言。他的每一次預(yù)言,似乎最后都能應(yīng)驗。

      1986年,66歲的潘懋元應(yīng)邀去日本參加“亞洲高等教育系統(tǒng)中的公立和私立體制——問題與展望”理論研討會?;貋砗?,他提出了一個新命題:中國能否發(fā)展好民辦教育?當時,黨的十三大還沒有召開,所有制問題還是“雷區(qū)”,在教育這個領(lǐng)域討論“私有”,顯得很過頭,甚至是在踩“紅線”。

      1987年,他發(fā)表文章提出:“教育體制改革一定受經(jīng)濟體制的制約,經(jīng)濟體制改革就是所有制的變化……在私有經(jīng)濟基礎(chǔ)上,民辦高教在中國發(fā)展是可行的”。這個觀點首先破解了民辦高校發(fā)展的理論難題,為當時剛萌芽的民辦高等教育提供了理論支持。之后的實踐,也驗證了他的預(yù)言。

      1997年,我國高等教育的毛入學率是7.6%,加上高等教育自學考試也僅為9.1%。當時很多人認為,這個時候在中國提高等教育大眾化,不符合國情,是“理論誤導(dǎo)”。

      但潘懋元堅持研究高等教育大眾化,他認為中國走高等教育大眾化道路是必然的選擇,需要提前研究。隨后,他陸續(xù)寫了《中國高等教育大眾化之路》《高等教育大眾化的教育質(zhì)量觀》等系列文章。他還預(yù)言,21世紀初,中國高等教育必然要向兩個方向發(fā)展,一個是精英教育,另一個是大眾化教育,為了防止精英教育受到大眾化教育的沖擊出現(xiàn)質(zhì)量下降,在大眾化教育實施過程中,必須保護精英教育。

      65年前的拓荒者:講授“高等教育學”的中國第一人

      20世紀50年代初,我國的高等教育迅速發(fā)展,但當時沒有完整的理論來支撐。那時,我國原有的教育科學僅僅把普通教育作為研究對象,不能適應(yīng)高等教育發(fā)展的需要。

      1956年暑假后開學,廈門大學的課程表里發(fā)生了一個微妙的變化:原來的“教育學”變成了“高等學校教育學”。這就是潘懋元和教育學教研室?guī)孜唤處熥鞒龅膰L試。雖然他們僅僅是將普通教育學的框架移植到高等教育學中,但卻開辟了先河:“高等教育學”第一次作為一門獨立的課程,搬上了課堂。

      挪威學者阿里·謝沃在《潘懋元:一位中國高等教育學科的創(chuàng)始人》一書中提出,中國的普通教育學首先是從西方引進的,但高等教育學不是,中國建立了自己的高等教育學,有關(guān)高等教育學科的最早出版物是中文。

      阿里·謝沃所說的最早的出版物是指潘懋元編撰的《高等教育學講義》,此書成稿于1957年。20世紀50年代后,國外高等教育研究才開始成為一個專門的領(lǐng)域,但沒有提出建立一個專門的學科。20世紀70年代,蘇聯(lián)才有學者編出了高等教育學教材。

      時光碾過歲月。1957年至今,已跨越65載,如今的中國高等教育研究,已經(jīng)繁花似錦、根深葉茂,但是,我們不能忘記1957年,那個在廈大播下種子的時刻。

      1978年,一聲春雷,送來改革的春天。此時的潘懋元雖年近花甲,卻表現(xiàn)出年輕人的激情,他不再滿足“小打小鬧”,他疾呼“不能再等了!必須建立獨立的‘高等教育’學科”。

      1978年5月,我國第一個高等教育專門研究機構(gòu)——廈門大學高等教育科學研究室正式成立。在1979年的教育學年會上,他提出了成立中國高等教育研究會的倡議,并獲得了教育行政部門的支持。

      1983年,《高等教育學》全書完稿,1984年正式出版。在廈大高等教育科學研究室成立6年之后,中國終于有了第一部屬于自己的高等教育學專著。

      80多年的育人歷程:離開學生會很寂寞

      15歲那年,潘懋元開始當老師,教小學三年級國文和算術(shù)??箲?zhàn)勝利后的1945年9月,他還到江西的學校當過文史老師,還兼任過教務(wù)主任。大學里學習教育學,從小學教師、中學教師,再到后來從事大學教育管理、教育研究,再到成為中國高等教育的泰斗,潘懋元的教師經(jīng)歷,算起來有80多年。

      潘懋元經(jīng)常說起兩句話。一句是:“如果沒有學生,我會很寂寞”;另一句是:“我一生最欣慰的是,我的名字排在教師的行列里。”

      80多年來,潘懋元教過的學生,很難用準確的數(shù)字來統(tǒng)計。學生說起潘懋元,會提到他的“兩面性”,一面他是“嚴師”,對學生要求嚴格;另一面,他是“明師”,尊重每一個學生的意見,從不輕易反駁與批評他們,更不用自己的權(quán)威來以勢壓人。他鼓勵學生創(chuàng)新,鼓勵學生要超越老師。學生有任何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他從不吝嗇鼓勵。

      在博士生選擇學位論文選題時,潘懋元總是給學生充分的自主權(quán)。他說,學生選的題往往是自己感興趣的問題,也是從自己的知識結(jié)構(gòu)或工作經(jīng)歷中引發(fā)出來的。學生自己選的題,就會其樂無窮地去探究,往往會得出新的觀點。

      給學生充分的學術(shù)自由,是潘懋元的一貫風格,這一點在他家的學術(shù)沙龍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記者至今依然清晰記得,2012年第一次走進潘懋元家學術(shù)沙龍的情景,那一年,他92歲。

      潘懋元家的學術(shù)沙龍就設(shè)在他家的客廳,20平方米左右的地方,容納著30多個學生,顯得有些擁擠,但并不影響他們火熱的學術(shù)熱情。

      沙龍正式開始后,潘懋元拋出了主題,接下來,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發(fā)表意見。在沙龍中,潘懋元的固有動作是拇指和食指分開,叉住下巴,靜靜地聽學生發(fā)言。學生講完,他偶爾也會進行簡短的總結(jié),但他從不否定學生。

      記者清楚地記得,那天有學生當眾提醒:“先生,您記錯了?!?/p>

      潘懋元并無尷尬的神態(tài),他略加思索后答道:“哦,是我錯了。”

      沙龍上,學生有時會提出不同的觀點,沒有人擔心這樣會不顧及潘懋元的面子。相反,潘懋元總會靜靜傾聽,之后會肯定他們正確的一面。

      潘老家里的學術(shù)沙龍,從20世紀90年開始舉辦,到2020年他100歲時,只要身體允許,幾乎未曾間斷,算起來歷時近30載。

      潘家的沙龍是漫談式的,從學術(shù)探討到社會動態(tài),無所不談。而學生們留下的“熱鬧”,早已把潘懋元的寂寞驅(qū)趕到九霄云外。

      生命最后的七個月,潘懋元住進醫(yī)院,因為病情等原因,醫(yī)院不允許學生去探望。但同學們把自己拍的視頻整理好,發(fā)給潘懋元的子女,再由子女播放給他看。在病床上,通過視頻了解學生的動態(tài),成為潘懋元排遣寂寞的重要方式。

      “先生熱愛和尊重每一個學生,每次有學生去他家,他都會親自送到電梯口,直到電梯關(guān)上,才肯離去?!迸隧牟?dǎo)助理王亞克說,生活中的潘懋元,把學生當朋友,他為人平和謙遜、像清泉般透徹,潤澤著學生的心田。

      在記者眼里,潘懋元不僅平和,也有著“摳門式”古板。他布衣素食,生活簡單,家里的家具至今還是90年代的款式,客廳的沙發(fā)被磨出多處破洞,很久未見更換。

      然而,這個看起來“摳門”的教授,有時卻一擲千金。

      多年來,潘懋元從個人積蓄中拿出40多萬元,在廈大設(shè)立“懋元獎”,對優(yōu)秀青年師生給予獎勵。2020年,他百歲生日時,又為廈門大學潘懋元高等教育基金捐出100萬元。

      潘懋元說:“我個人在物質(zhì)生活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追求的了,最大的樂趣是‘得天下英才而育之’?!?/p>

      大師離去,風范猶存。潘懋元離世的消息,很快排到微博熱搜的前列。雖然他的追悼會要在4天后才舉行,但是在微信群里,回憶先生的文章已是比肩繼踵,大家共悼逝者、寄托哀思。微信群里,網(wǎng)友說出了悼念的初衷:“大師的風范一定會長留世間,引領(lǐng)無數(shù)后來人?!保ㄖ袊逃龍?中國教育新聞網(wǎng)記者 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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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時期的潘懋元學校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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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7年,潘懋元高中軍訓(xùn)照。學校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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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紀80年代,潘懋元在書房工作。學校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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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國學者羅蘭德?舍恩參加潘懋元的學術(shù)沙龍。學校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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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歲時,潘懋元登上海拔5020米的西藏米拉山。學校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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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潘懋元在自家客廳。熊杰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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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潘懋元在自家客廳參加學術(shù)沙龍,傾聽學生發(fā)言。熊杰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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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潘懋元在廈大參加學術(shù)會議前留影。熊杰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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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潘懋元在廈大參加學術(shù)會議前留影。熊杰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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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6月,潘懋元為學生上網(wǎng)課。學校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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