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10分鐘：教育規(guī)律與無限安全責任的博弈

前段時間，教育部、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員會、市場監(jiān)管總局、國家疾控局聯(lián)合開展了第8個全國近視防控宣傳教育月活動，活動作出了六項部署，其中第二項是“確保中小學生課間正?；顒印?。

其實，早在2021年9月1日起施行的《未成年人學校保護規(guī)定》就已經明確：“不得對學生在課間及其他非教學時間的正當交流、游戲、出教室活動等言行自由設置不必要的約束?！睘槭裁船F(xiàn)在還要重申中小學生課間正?；顒拥囊?？

因為有很多學?！笆栈亍绷藢W生課間外出活動的權利，現(xiàn)在不少中小學都規(guī)定，課間10分鐘除了喝水和上廁所外，不能走出教室活動，甚至不能隨意離開座位。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規(guī)定，原因我們大家都知道，課間一旦讓學生自由活動，出現(xiàn)磕碰、受傷等意外情況絕不是小概率事件，尤其是在學生自控能力較弱的小學，出現(xiàn)意外，學校輕則需要送醫(yī)、跟護、向家長道歉，重則可能會承擔相應責任和經濟賠償，嚴重的甚至還會面臨無休無止的訴訟。近年來，有些家長對孩子的健康、安全有十分苛刻的要求，哪怕孩子在學校有一些輕微的皮外傷也會向學校、教師追責，個別“校鬧”還會借孩子的意外干擾學校正常教學秩序。每個孩子都是家里的寶貝，哪一個出了事學校都擔待不起，這是當前學校不敢放松學生課間活動的根本原因。

此外，不少學校的客觀條件也不太允許。當前，很多城鎮(zhèn)學校的班額都較大，一些學校的樓道、樓梯就顯得比較窄了，完全放松課間活動管控，極易發(fā)生踩踏危險；一些學校的操場小、學生多，很難“放任”所有學生都自由活動；還有一些學校的廁所、飲水點不足，排隊等候時間長，造成學生沒有時間活動；部分學校是高層校舍，電梯不足也會限制學生在有限的10分鐘內能到達操場活動……

但限制學生課間活動，每天除了體育課都一直待在室內的做法顯然會壓抑孩子的天性，不利于身心發(fā)展，不能緩解他們的學習壓力，也會阻礙學生人際交往能力的發(fā)展，這已經是一個共識，不存在爭議，問題是如何化解學生課間活動的風險。

今年第一期的《人民教育》雜志刊登了一篇文章：《解決課間10分鐘的兩難：相對安全標準》，文章提出了一個觀點，只要學校全心全意地盡到了各種法律、法規(guī)所要求的義務，就可以放手讓孩子盡情享受自由的課間了。文章詳細列舉了相關法律、法則對學校的要求，只要達到這些要求，即使出現(xiàn)了問題，學校也可以免責。文章提出，永遠也沒有一個絕對的安全標準，誰也無法保證學生在學校的絕對安全，只要學校和教師都盡到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的責任就好。

文章闡述的道理是沒錯的，學校的確也應該按照這些法律、法規(guī)的要求盡到自己的安全職責，但在具體的實踐中，很多學校即使完全按照法律、法規(guī)的要求做了，也依然不敢放開手腳，不敢讓學生在課間盡情活動，多數(shù)學校依然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tài)度，盡可能把孩子“圈養(yǎng)”在教室。這是因為很多校長、教師內心都有一種恐懼，這種恐懼造成了超越法律要求的無限責任感，究其背后的原因，或許與我們的國情有關，我們是最看重親情的民族，孩子是很多家庭的絕對核心，孩子受到傷害是天大的事，如果孩子的傷害發(fā)生在校園內，即使法律、法規(guī)使學校免責，校長、教師也無法通過自己的心理關。這也讓筆者聯(lián)想到國外的一個真實案例，某所學校組織了一次野營活動，事先做好了各種預案，也請參與活動的學生家長簽署了學校免責協(xié)議，但最終還是發(fā)生了意外，所有師生都沒回來。事后的調查確認，學校做了該做的一切，這個意外是極小概率事件，免除了學校的所有法律責任，這時學校收到的只有公眾的鮮花和家長的理解。但這種事如果發(fā)生在我們的學校，可以想象對家庭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因而對學校和教師來說，也是無法承受和面對的，那么在設計活動之初，學校的態(tài)度最好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也是近年來很多地方和學校都把有一定風險的大規(guī)模長途春游、秋游等活動取消的原因，在活動的教育價值與哪怕很輕微的、極小概率的安全風險之間，很多教育者還是更看重后者。

去年11月，教育部有關負責人針對課間10分鐘學生活動問題作了如下表態(tài)：教育部將進一步督促地方和學校嚴格落實國家有關規(guī)定，遵循教育規(guī)律和學生身心發(fā)展規(guī)律，堅決糾正以“確保學生安全”為由而簡單限制學生必要的課間休息和活動的做法；將指導地方和學?？茖W實施管理和安全防范措施，加強室外場所設施排查和人員值守，加強學生安全常識教育，把安全事故風險降到最低，讓孩子們快樂放心活動。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確保學生安全”不能作為限制學生課間活動的理由，必須保證孩子的課間休息和活動；但安全工作也不能放松，學校和教師責任還是很大的，要在安全事故風險最低的前提下給學生安排豐富的課間活動。永遠要把安全工作放在首位，在這個前提下再去思考教育規(guī)律，學生安全和教育規(guī)律兩者同等重要，但一個一定是另一個的前提，這就是我們的國情。

可喜的是，在去年11月教育部發(fā)布了對課間10分鐘的要求之后，我們也看到了很多學校的改變。

首先是端正了態(tài)度。“保證學生安全”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態(tài)度，課間把學生強行“圈養(yǎng)”在教室和座位上，更是“懶政”的管理，而給學生一定的自由，這就要求學校和教師都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和心力。比如，新華社在那篇《除了上廁所不能隨意活動？》的調查報道中，談到了一個正面案例，長春市外國語實驗學校小學部有1980名學生，為保障學生課間活動的安全和秩序，學校每個課間都要派出6名體育教師、6名各年級教師和學生干部在走廊、樓梯、操場進行巡查、值周……在這些案例里，安全和秩序依然是第一位的，在此基礎上讓學生放松和自由活動，學校和教師就要有更多的擔當和付出。

其次，在安全第一的前提下，如何保證學生的課間休息與活動的質量，我們也看到了很多“地方智慧”。

去年11月，云南省對課間10分鐘引導學生走出教室和每天30分鐘大課間活動做了統(tǒng)一部署后，昆明市一些小學有了不少的創(chuàng)造，如江岸小學開發(fā)了老游戲新玩的活動，對一些短時間、小空間的傳統(tǒng)游戲項目進行了再設計；潤城小學、昆明理工大學附屬呈貢學校、新迎二小等學校開發(fā)了O形跑、跳繩、花式跳繩、民族韻律舞等項目；一些學校在邊邊角角開發(fā)出了更多的活動空間，供學生進行跳繩、踢毽子等活動……

另一項值得倡導和深入研究的創(chuàng)造來自于山東省青島市虎山路小學，去年11月后，他們開始了課間“錯峰操場”的探索，這所1770多名學生的學校只有一個200米跑道的操場。為讓每個孩子都能在課間活動時“動”起來，學校規(guī)定讓不同年級在課間依次輪流使用操場，同時把小課間延長至15分鐘，讓孩子們玩得更盡興。而在室內的年級，學校為孩子們準備了棋類和各種益智類游戲，供孩子們放松、娛樂。

總之，課間10分鐘給學生一定的自主活動空間，是學生身心健康和教育規(guī)律的要求，保證學生的安全則是一切教育活動的前提，兩者的博弈需要教育者的勤勉、責任心和智慧。（程路）

《人民教育》202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