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在一個教師之家,父親、岳父都做了一輩子教師,他們的師生關系保持著淳樸的本色。還記得,父親去世時,多位年過八旬、白發(fā)蒼蒼的學生躬身與他告別,我深切體味到“老師”之義。而我的摯友中,在教學與專業(yè)上精益求精者有之,含赤子之心甘為孺子牛者有之,都令我欽敬不已……
如今,我從教三十余載,體會最深之處莫過于不斷突破成長的臨界點,從而實現(xiàn)質的飛躍,再突破、再飛越,不斷精進。
超越舒適圈
1994年10月,我在威海參加山東省教研室組織的山東省高中語文教學十佳比賽,那年我26歲,是參賽選手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執(zhí)教篇目是《水調歌頭·游泳》。課間遇到省教研員吳新田老師,他滿臉笑容地鼓勵我:“課上得很有才氣。但是‘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是想象,不是聯(lián)想。當一名優(yōu)秀教師,知識功底要扎實?!边@番話令我至今銘刻在心,它提醒我當老師始終要反思自我,在治教做事上我從吳老及諸位同仁那里獲得專業(yè)成長突破和提升的意識、習慣和平臺,受益匪淺。
青年教師成長首先要擺脫榮譽帶給自己的羈絆。有些青年教師在獲得某項榮譽后,容易自滿自足,許多基礎不錯的“苗子”就此泯然眾人矣。其實比賽獲獎更多說明一名教師的教學素質相對出色,并不意味他對學科教學有深刻認識,教育教學的提升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過程。反省自己,我有五六年在課堂教學上進步遲緩,更多的是因為雜覽和玄想所占時間過多,研究教學規(guī)律的時間太短。年長之后,我時常告誡自己,也常與年輕同道交流分享此中教訓。
其次,謀求建構對學科教學的整體認知。我個人更樂意執(zhí)教文學作品,但進入新世紀后,隨著課程改革的推進,我去挑戰(zhàn)自己不擅長的課型、文體,執(zhí)教口語交際課、高考“科技說明文”閱讀“推斷”考點探究課,還在幾無資料參考的情況下執(zhí)教過宗白華先生的文藝隨筆《論文藝的空靈與充實》……教師的行動價值需要通過一千節(jié)一萬節(jié)課和幾十年的精耕細作才能實現(xiàn),但這也只是“教了幾十年書”而已。要突破這一點,必須主動探求教學規(guī)律,建構對學科教學的整體認知。
讀佐藤學先生的《靜悄悄的革命》,印象深處有一句話:“小林老師決心從一年做一次法國大菜的教師變成每日三餐過問柴米油鹽并能做出美味佳肴的教師;他決心把那種期待學生會發(fā)生戲劇性變化的教學轉變?yōu)椴婚g斷的可持續(xù)培育學生的教學?!闭嬲镊吟咽⒀缬肋h拒絕作秀,豪華落盡見真醇,那是大師的境界。既不玄奧,更不神秘,常常在不經(jīng)意之間。我們不一定能夠抵達此種境界,但是一定要為此付諸努力。
再其次,要從課堂教學層面躍升至引領學生進行課程學習,這是一個革命性的變化。有機緣參編新課標選修教材,我由開始懵懂青澀,到后來“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把教學實踐和課程建設融合在一起。再后來為一家出版社編寫語文學習用書,實際上是在尋覓一條學習母語的理想路徑,內心定位清晰而明朗。李希貴先生為拙作《母語教育行思錄》作序時說:“笑天反復強調‘積累母語文化基本語匯、習練母語表達、深味母語文化精神’的重要性,體現(xiàn)的正是他在這一領域的思索探討。”
我喜歡引用德國學者洪堡特的觀點,把母語教育的使命定位在構建一個人、一個民族的精神格局上,并作為自己的終極追求,豈非任重而道遠?后來,我致力于在學校與學生一起建設校本課程,把這些無比宏大的目標切實地落實到一間間教室中。
可以說,每次從自己的舒適圈層中超越出來,我都在經(jīng)歷一次蛻變。
變“講堂”為“學堂”
從教一門學科到教學生學習一門學科,關鍵是實現(xiàn)從管理學生學習向領導學生學習理念的轉變。我認為,作為教師能激活學生內驅力的方式,就是讓學生認識到他們是學習的主人,而我是他們可信任的、有分量的陪伴者、引領者。
譬如學習文言文,最難處理的就是學習文言知識,不少教師割裂文意,進行孤立、低效、重復記憶,違背了文言文學習規(guī)律。我執(zhí)教《師說》,設計了一個學習活動:請同學們在通讀課文、理解文意基礎上,找出自己認為本文最為典范的文言實詞、虛詞、語法現(xiàn)象、典范句子,與同學老師分享。老師也有一份答案,借此測試一下師生同學的“心理默契指數(shù)”。
每個學生都不樂意重復別人的觀點,在持續(xù)更新中,一篇文章的知識學習、文意理解等方面的難題借助這種自然生成迎刃而解。我在具體的教學中,著重考慮使用何種優(yōu)質策略達成目標,提高教學的技術含量和科學含量,這有助于學生生發(fā)更為豐富的創(chuàng)造性見解,從而提升其學科核心素養(yǎng)。
把課堂由講堂變?yōu)閷W堂,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面對一篇課文,我不是靜態(tài)地、單維地、學術化地進行解讀,而是進行換位思考,從學生的知識水平、思維特點和學習規(guī)律出發(fā),對教學思路進行科學、優(yōu)效、具有可操作性的設計。
比如教讀《琵琶行》,詩歌用大量篇幅描寫琵琶女和作者的陳述感慨,豐富了詩歌的悲劇內涵。如何引領學生解讀這一部分內容,針對學生不同的學情,我進行了三個不同梯度的問題設計:
問法一:作者聽完琵琶女演奏后淚濕青衫,感慨“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他為何發(fā)出這種感慨,從詩歌里找出答案。
問法二:作者為什么聽完琵琶女演奏后淚濕青衫?
問法三:《聽穎師彈琴》《李憑箜篌引》幾乎純粹描寫音樂,而本詩后三節(jié)詩歌沒有描寫音樂,是否可以刪去?
三種設計適合基礎不同的學生群體:第一種最易于發(fā)現(xiàn)具體問題,第二種增加了思維強度,第三種“留白”最多,留給學生的思維空間最充裕,挑戰(zhàn)性最強,也在更高層次上誘發(fā)學生深入思考,實現(xiàn)思維飛躍。所以教學不可以用靜態(tài)的方式論其高下,要參照學情進行評估。
變“講堂”為“學堂”,知不易,行更難。
做有長度和深度的研究
為了不斷突破專業(yè)發(fā)展的臨界點,我以知行合一的方式持續(xù)做研究,努力延展個體研究的長度和深度。
首先,研究必須有意義、有價值、有趣味。研究的路徑很多,可以做課題、做項目、參加教學成果評選,借助主管部門和學術平臺對自己的教學研究進行引領。我因為懶散遲鈍,雖然不做課題、不拿項目,但并未惰于做研究,市級教科研部門讓我與同行分享經(jīng)驗,我就定了一個題目《教師教科研工作的“豬跑學”》,“豬跑學”是啟功先生的說法,只要你用心觀察過、體驗過、思考過,那么研究一定會有獨到原創(chuàng)的發(fā)現(xiàn),又何必拘泥于某個名目。
其次,教學研究要立足于實踐,但要防止過度的問題導向。問題導向泛濫、庸俗化,會導致視野逼仄、目光短視、急功近利,許多情況下做出的成果程序齊全、套路完備、沒有瑕疵,但是缺少特質、生機和創(chuàng)造性。我早年寫過兩篇文章《語文教材建設的多維思考》《閱讀教學導向應該重新定位》,研究對象都是“老虎吃天”的問題,自己的學養(yǎng)駕馭不了,然而因為年少無知無畏,率爾操觚,竟然完成了,蒙人民大學資料復印中心厚愛,給予全文轉載。現(xiàn)在重讀頗悔少作,為自己的“不成熟”而臉紅,可是心底仍然非常珍惜那種求真唯實的“少年氣”,它是突破自我研究瓶頸的法寶,應該一生葆有,當然這與夯實學養(yǎng)基礎并不矛盾。
再其次,教學研究中,與兼容并包同樣重要的仍是獨立思考。沒有獨立思考、思維品質、審美趣味、優(yōu)雅表達,是教學研究的硬傷、內傷甚至致命傷。有了獨立思考,你不會輕信、盲從,不會被所謂“金科玉律”捆住手腳、束縛心性。
譬如針對大概念教學,我寫過一系列根植于實踐的文章,以為必須理性認知,進行本土化實驗,進行學科化實驗,拿來之后,細細咀嚼,慢慢消化,然后烹制出有營養(yǎng)、有滋味、有創(chuàng)意的菜肴,才真正有益于學科建設與學子成長。
理學家程明道有詩《秋日偶成》:“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云變態(tài)中。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其中境界“萬物靜觀皆自得”“男兒到此是豪雄”,都是我一輩子學做老師的自我勉勵。
雖然人工智能已經(jīng)看似無所不能了,然而教育的首要功能永遠在于立德樹人,這需要你我將超越自我的旅程延伸至無限。
《中國教育報》2022年12月29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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