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咖啡館閱讀《海龜老師12·L號行動》(以下簡稱《L號行動》)時,本應(yīng)被調(diào)成飛行模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看到來電者名字的那一刻,我不禁產(chǎn)生了一種恍惚的宿命感。來電者正是我當(dāng)年在甘肅定西常川村希望學(xué)校支教時的校長。我們已經(jīng)多年未聯(lián)系,沒想到卻在我讀這最后一輯“海龜老師”時突然打來。
一通電話,勾起那一年艱難卻又無比溫馨的時光。掛斷電話的那一刻,我忽然懂得了為何程瑋要將這本《L號行動》當(dāng)作“海龜老師”系列的“壓卷之作”。
“海龜老師”系列小說以兒童視角書寫當(dāng)代兒童的校園與家庭生活,在前十一部中,作家?guī)ьI(lǐng)我們完成了對兒童的從“看”到“看見”,看見時代圖景中的兒童處境,看見兒童與成人世界那道若即若離的壁障;同時也引領(lǐng)我們“聽見”,聽見兒童無聲的吶喊、內(nèi)心波瀾壯闊的熱盼,尤其是對于成人世界、對于成長的諸多疑問。
而當(dāng)我們打開《L號行動》的那一刻,會不由自主產(chǎn)生一種恍然之感。原來,程瑋的寫作志在更遠處。她筆下的“海歸老師”那樣地個性鮮明,甚至是格格不入,又那樣地令孩子們喜歡;他對于教育現(xiàn)狀、對于兒童世界有著如此多的別出心裁,如此多的大膽設(shè)想與實踐,他的想法做法那樣“別有意味”,引人深思。他的獨特魅力,在于他的與眾不同,他是歸來者,也是破局者,他是文學(xué)鑒照到現(xiàn)實中的“這一個”。而當(dāng)作家把細細的故事“蛛網(wǎng)”收束之時,其更為深邃的意旨才洞現(xiàn)開來,其書寫的遠不止兒童,更不僅僅是寫一位魅力非凡的青年教師,她以文學(xué)的筆觸深挖的是教育的深層疑難及其攻堅之法。在雷老師奔赴西藏的片刻,作家才悠悠道來:他不是“這一個”,他是“我們”。
我們深入去分析“海龜老師”,會發(fā)現(xiàn)他的全部與眾不同都源自于他對于童心切實的體察與呵護,且采用一種非典型的表達形式——與孩子們在一處。他深知華夏文明之所以傳承不僅是因為有著一套極其牢固的“關(guān)系”,即師生之間代際差異的倫理關(guān)系。在如師如父,師命難違的“道德”規(guī)訓(xùn)中,師生間完成著建立在無私傳道與躬身受業(yè)理念下的口傳心授。而作為留學(xué)歸來者,他也熟諳西方的鼓勵式激發(fā)與心靈呵護的教育理念。作為一名“歸來者”,他試圖以自身的實踐去完成兩種教育形式優(yōu)長上的互促與共融。這是故事的緣起,也是作家創(chuàng)作這套系列小說的緣起。
到西藏去支教,在故事中是雷老師的選擇,他“要讓西部的孩子們也能接受到東部孩子們的教育”。而在故事外,則標(biāo)志著作家給予讀者的一種提示,更有意義的“歸來”,是回歸到更能發(fā)揮價值的地方,因為每每這些地方都是充滿了艱難與挑戰(zhàn)的,這更需要勇氣,需要智慧。
程瑋的不同之處在于,她沒有著墨于分別時的不舍,沒有淚灑當(dāng)場的“動人畫面”和一番帶有“教育意味”的“最后一課”。她把“故事之外”拆散于“故事之內(nèi)”,極大打開了文本的張力。當(dāng)孩子們紛紛表達要跟隨雷老師去西藏的時候,雷老師公布了自己的“L號行動”,讓作為絕對“專家”的孩子們幫他找尋帶到西藏去的零食,他告訴孩子們,要讓西藏的小朋友也永遠記得“童年的味道”,那是匯聚著酸甜苦辣的“豐富的味道”。
“找味道,送味道”,是一個多么美好,又是多么具有象征意味的行動啊,這個行動的提出,再次標(biāo)志著雷老師的“與眾不同”,他并沒有以“付出者”“救贖者”的身份自處,更沒有高高在上的憐憫與憂思,他做的仍舊是為孩子那別無二致的童年“辯護”。西藏是西藏孩子們的家鄉(xiāng),他要讓孩子們陽光、快樂,向著未來自在生長。教育不僅僅是知識的傳遞,更是人生觀的樹立。所以“L”不僅僅是孩子們解讀的“零食”的“零”,“雷老師”的“雷”,還是“去愛”的“愛”,是“歸來”的“來”,“未來”的“來”?!昂}斃蠋煛庇谩癓號行動”告訴我們,種子是這樣萌發(fā)的,“教”是這樣“育”的。原來,不知不覺間,一場閱讀已經(jīng)讓“這一個”變成了“我們”,我們都是多萊,是雷老師,是千千萬萬受教育者與教育者。我們讀到的就是“我們”。
寫到此,忽然就想起那還不算遙遠的歲月,我也曾帶著高原上的孩子們在黃土高坡上“找春天”,我也曾讓他們寫過“我的家”,也曾把大白兔奶糖塞到孩子們的嘴巴里,然后在零下20攝氏度的操場上與孩子們一同奔跑。雷老師將會遇到什么,他或許不知道,但我知道,就比如——如何使用旱廁,如何引燃爐子,如何解決孩子們手上的凍瘡,如何不被前所未見的淘氣男生氣哭……但我相信,雷老師一定有辦法,畢竟他經(jīng)驗豐富嘛!
(作者系天津市作家協(xié)會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評論家)
《中國教育報》2023年03月29日第1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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