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的“傾”,有側身、側耳之態(tài),帶有很強的具身性。首先,它是一種情感和態(tài)度,意味著對兒童的認真、用心,既是去靠近,同時也保持了尊重的距離;其次,它需要我們懸置自己的成見與偏見,是一種對兒童想法和言說的接納;最后,它需要我們調動自己的體驗和經(jīng)驗,形成對兒童的理解。
這樣的傾聽,不僅僅是一種對兒童信息的收集,更是走向對兒童的理解。正如馬克斯·范梅南提出的“教育學理解”,“它是一種敏感的聆聽和觀察”,在這一理解過程中,“與其說是我們設身處地地生活在對方的世界中,還不如說是對方已經(jīng)生活在我們的內(nèi)心世界中”。
以傾聽為基礎的教育,將教師指導視為對兒童需求的回應與支持,將教學過程視為人際之間的對話與交流,將環(huán)境視為具有引導性的、激發(fā)兒童興趣和活力的,并能對兒童產(chǎn)生豐富反應的各種條件。傾聽不是一個孤立存在的教學環(huán)節(jié),而是我們與兒童相處的普遍方式;兒童所思所想不只來源于他的敘述,還表現(xiàn)在他的探索、挑戰(zhàn)、嬉戲、交談等一切活動,甚至他的自言自語和發(fā)呆之中;傾聽也不只是聽到兒童說的話,還包括理解他是如何進行體驗的、如何思考問題的、怎樣選擇行動的。
理解兒童,就要理解他這個時期特有的思考和體驗世界的方式。如果將成人的狀況作為衡量兒童行為的標準,最容易看到兒童的弱小和無知之處。一個孩子說自己“會下棋”而跑到棋桌邊躍躍欲試,教師說他“不謙虛”“不懂裝懂”,從此他遠離了下棋的區(qū)域。事實是他以為下棋就是拿著棋子往下放,是他的認知與教師有出入,而不是他的品行不端正。一個孩子收集了活動室里的各種蟲子玩偶,放在“鍋”里做“蟲子大餐”,不是因為他不具備科學常識,而是虛構了一個想象的場景,興奮地體驗著現(xiàn)實生活中難以發(fā)生的故事。陳鶴琴認為,兒童有“好動心、模仿心、好奇心、游戲心”,正是從正面描述了童心的特點,這是優(yōu)勢而不是缺陷。
理解兒童,也要理解兒童的心靈史。我們常常容易將孩子的行為與他的過往割裂開來,要么孤立地對之進行評判,要么就是去橫向比較。一個孩子在游戲中沒有表現(xiàn)出更好的發(fā)展狀況,有可能是因為他前期缺乏相關經(jīng)驗。另一個孩子迷戀于探索月球的學問,最初是來源于一個童話,盡管后來他知道是虛構的,但那種神奇的感受卻一直伴隨著他,成為他科學興趣的推動力。心靈是時間性的存在,經(jīng)驗具有生成的性質,前一個階段的經(jīng)歷會進入下一個階段,不斷生成新的意義。因此,在對兒童的行為進行判斷時,要更好地關注他前期經(jīng)歷過什么,是如何延續(xù)或者轉變到當下的,又將如何延伸到未來。
理解兒童,還要理解他行為發(fā)生的情境。我們?nèi)菀啄弥碚摦敇藴?,單就兒童的行為去評判他的水平,而忽略了人的行為是由情境促生的。一個孩子來到新的小組后,上幼兒園都積極了許多,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吃飯成了“小組第一名”。另一個孩子在幼兒園里總想占有更多的玩具,因為“他們下午還可以玩,我玩不了了”——他每天下午總被家人接去上輔導班。兒童的很多表現(xiàn),都和他所處的情境相關,這就要求我們不能輕易斷言,而是要悉心考察他行為的環(huán)境和條件。
最后還要意識到,我們永遠沒有辦法徹底地去把握兒童的心靈世界。理解永遠是一個未完成的過程。對于兒童來說,或許當時情緒之激蕩使他沒有能力找到語言的形狀;或許是那巨大的無意識的波浪在將他推向某種表現(xiàn),而他自己也無從知曉;更或許是他想守護內(nèi)心秘密空間的存在。傾聽不能帶有壓迫,理解不能攜有掌控,對于不可言說、難以言說、不愿言說之物,我們要保持尊重和敬畏。
(作者單位系南京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
《中國教育報》2023年06月18日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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