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蟄伏”寧德師范學(xué)院蕉城校區(qū)已二十余載,有時長住數(shù)年,有時暫居幾月,來來去去,目睹過其曾經(jīng)的崢嶸,也體味到當(dāng)下的清幽。畢竟,院系搬往東僑校區(qū)后,這里便成了老院,也留下一攤舊跡。
深秋已至,老院風(fēng)物又滄桑了些許,除了蛩語,萬籟俱靜。鳴蛩,或許是最后的守秋者,憑借羸弱之軀,淺述著往事。晚飯后,散懷院中,聆聽若咽若惋的蛩語,觸摸古香古色的樓館,闋闋詩意涌上心頭。
踱行百步,即到操場。徐徐晚風(fēng)吹散白晝余溫,吹出偌大的空曠。操場背靠大山,山名“后山”,這平淡無奇不加修飾的名字,實(shí)在接地氣。繞道幾匝,夜幕倏而降臨,蛩響也猝然而起。無論夜黑風(fēng)高還是月朗星稀,觀禮臺上的一排射燈都不再點(diǎn)亮?;蛟S不必點(diǎn)亮,有兩盞黃暈的矗燈守著崗,東邊一盞,西邊一盞,遙相呼應(yīng)。人走光移,黃燈宛若松球魚潛游于黝黑山色中。偶爾,三兩位夜跑者吁吁氣喘,喘亂了水墨般的寧靜,也喘亂了草間蛩韻。聽!那蛩音,啾啾驟停,又吱吱乍起,其間廋隱,有誰知曉?此時此景,堪如鐘芳詩句“秋聲動簾幕,撩亂百蛩吟”。
圖書館是這座院子的靈魂。我曾無數(shù)次路過,也無數(shù)次駐足,對著館楣的吊燈發(fā)呆愣神,也對著館池的映月凝眸淺笑。館前梧槚交柯錯葉,秋秋翐翐,多少青澀由此牽魂繞夢。學(xué)子青燈苦讀的景象,一去不返,唯有一聲嘆息:“秋月斜明虛白堂,寒蛩唧唧樹蒼蒼?!豹q記當(dāng)年,有位教授很長一段時間沉浸于古籍書庫,研究鳴蟲文化,后來還開了“秋蟲夜話”講座。他旁征博引,娓娓而談,給師生們送來一場文學(xué)的“饕餮盛宴”。至今我還記得一些蟲名,諸如蚱蟬、蟪蛄、茅蜩、螽斯、蟈蟈、灶馬、斗蟋;也獲知蟋蟀有諸多不俗別稱,如“吟蛩、促織、趨織、寒蟲”等,其中以“蛩”名最為文雅。
圖書館通往餐廳的曲徑,夜行頗為浪漫。兩旁緬桂蓊翳,中道月影斑駁。途中有兩處Z形護(hù)欄臺階,可倚可坐,即使夜色昏暗,但石階依稀撲明。臺階小憩,聽聽霜砌傳來的蛩鳴,忽左忽右,若急若緩,一聲連綣著一聲,疑似“莎階寂靜無睹,幽蛩切切秋吟苦”,一點(diǎn)切切一寸愁。遙想唐朝開元年間,每至秋夜,宮廷妃妾提著金籠、養(yǎng)著蟋蟀,畔枕臥聽,應(yīng)是一曲閑愁情調(diào)。若說唐朝捉養(yǎng)蟋蟀是聽蛩解悶的雅事,那么傳衍到宋元明的斗蟋蟀,已是賭蛩逐利的頹俗。
行吟露漙蔓草,仰望月洗高梧,老院邃美大略如此。雖然院子不大,但我的寓所卻更換過幾次。今居西北角隅,樓上樓下住戶寥寥,一年到頭也碰不上幾次面。白晝,尚存一窗樹影、幾聲鳥啼;黑夜,尤其秋夜,除了素輝照牖、蛩咽侵簾,則了無生機(jī)。若逢秋雨,濕漉夜色裹挾著絲絲清歡,低沉蛩吟籠罩著層層憂悒。驀然回首,羈思如麻,不由得驚嘆暗蛩織織,光陰少留。
秋蛩應(yīng)如我,何處是定居?《詩經(jīng)·七月》:“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笨磥恚耙彩蔷訜o定所,短短一季,屢屢搬遷,實(shí)在耐人尋味。恍然間似乎明白,院夜蛩鳴,不過是一場時空交錯的唯美邂逅:在操場尋覓“草底蛩吟”,或正值初秋七月;在樓宇品鑒“繞砌蛩聲”,又恰逢中秋八月;而在宅戶感慨“永夜繞床鳴”,已是秋末初冬九月十月。迢遙夜色,遐思千載。雖然蟋蟀被冠予“蛩”名,但是否諧音“窮”意,是否稟賦“寒士”氣節(jié),已無從考證、無心考證!
“一院蛩聲,三更月影,夢醒情難遣?!焙牵艋们镆?,在吟哦之際增添了幾分詩意;蛩響老院,在俯仰之間賦予了諸般音色。
(作者系中國壽山石館研究員)
《中國教育報》2024年11月08日 第0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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